挑,勾,穿,燙,縫。
一位個子中等,頭發花白的老人專注地扯著手中的絲線,各色線條相互交織,在一雙布滿褶皺的雙手下翻轉跳躍著。他以針代筆,盤金成畫,陽光下,一條巨蟒栩栩如生。細膩柔滑的真絲面料,層次分明的線條,細膩勾勒出傳統韻味,既唯美流暢,又不乏氣勢。
這位老人,便是現年78歲的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統婺劇戲服的傳承人徐裕國。
(資料圖)
“帝王將相、八仙過海,各有各的樣貌。人物一出場,身上的服飾早就為故事埋下伏筆了”,老人小心翼翼地從一個褪了紅漆的木箱里翻出一疊“寶貝”,用尼龍袋包著,是十幾件絲綢面料的戲服,他仔細挑出一件:立體的虎頭凸出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眼,就立在腰腹處,一層一層的飄帶,腰下層層鱗狀的滿是盤金繡前掛。“這是一件武旦的女鎧甲,我很得意的作品”,他用手推了推老花鏡,開心得像個孩子。
這件立體虎頭武旦戲服,在2020年中國工藝美術精品博覽會上,技壓全場,獲得了銀獎和一片海內外人士的驚嘆。
自幼埋下婺劇的種子,徐裕國19歲入行學習;年輕時繪制整理并冒生命之險搶救國內最完整的婺劇戲服圖譜,花甲之年仍堅守工藝致力傳承。
窗外車馬喧囂,瞬息萬變,他深沉而熱烈地愛著戲服,用五十年的光陰演繹著與婺劇戲服心有靈犀的浪漫。身雖耄耋,心如赤子,如今他不斷致力傳承,讓婺繡技藝與婺劇藝術一起重新成為了舞臺焦點。
1.緣起戲具場
婺劇,因得名于金華的古稱婺州,所以又被稱作金華戲,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金華最主要的娛樂活動之一。
“江南有座金華城,城里有座白龍橋,橋邊搭起了婺劇臺子,坐在橋上看到,星星掉進了那條小河”這首金華家家戶戶傳頌的小歌,講述了從前每家每戶都在夜晚出門圍著戲劇臺子聽婺劇的故事,其中,就包括一位眼睛里閃著光的少年郎徐裕國。
“我是個戲迷,小時候縣里有一個戲班子,會在鎮子里巡回做戲,我就很早吃完晚飯趴在戲臺子邊看戲。金華戲(婺劇)嘛,夸張,潑剌、樸實,很有地方特色,帶勁兒!那個時候我很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服裝,我就想我以后做這個就好了”,徐裕國回憶著少時的模樣,嘴巴咧到了嘴角。
1962年,19歲的徐裕國來到了金華戲具廠工作,被安排在舞臺和服裝設計組,跟著老師傅林文綱學習舞臺和龍袍設計。
“剛到戲具場的時候,就是跑腿,給師傅打下手”。每天天剛剛亮,徐裕國就早早地來到戲具場,包攬了擺放桌椅、安置床帳、噴灑火彩、扔墊子,給戲服噴酒精消毒等一切零碎的事務。白天,他跟在師傅邊上學習如何設計圖樣,如何挑選絲線顏色。夜晚,他就點著煤油燈練習穿針引線的刺繡功夫。
“戲服制作是不同于一般手藝的技術活,不但要有縫紉、刺繡等基本手藝,還得了解劇中人物的歷史知識,更重要的是要懂戲,尤其是要懂舞臺美術知識。做學徒最重要的是機靈,肯干活,戲具場里什么活我都愿意干,邊干邊觀察,能學到很多”。
徐裕國的妻子鄭桂茶也是金華老戲具廠的繡娘,兩人在那里因戲服結緣。“那個時候每天天不亮就看到一個小伙子在具場里跑來跑去的,一個大小伙子,心卻很細,能把刺繡干得比很多繡娘還好。”
在戲具場工作了三個月后,徐裕國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婺劇戲服沒有打草稿的說法,設計稿都印在師傅的腦子里。 雖然婺劇戲服的制作非常精美,但沒有任何的文字或圖案記載,在新的社會環境下,僅靠口耳相傳,婺劇戲服制作的傳承難度將會大大增加。"多可惜啊!這么多精美的服飾卻不能成系統用書面的形式保存下來!"徐裕國馬上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師傅,師傅也很驚訝,很快同意了他的想法,于是師徒二人就開始了一項史無前例的巨大工程。
由于婺劇長期在農村的草臺演出,所以戲服最講究的就是配色,戲服一般不使用過渡色,要直接用對比強烈的大色塊,大塊的撞色能夠看起來大氣明快,金華當地現在還留有一句土話:“紅配綠,心肝肉”,說的就是戲服的強烈的色彩對比,與婺劇高亢、粗獷、樸實的唱腔和演技相得益彰。
傳統繡娘的在做戲服時都要有專門有經驗的老師傅來進行配色,而要如何做到撞色卻不刺眼,靠的全是經驗,這樣的配色,要從實體畫到畫紙上,調色更是難上加難。可是當時并沒有彩色照相機,也沒有質量特別好的顏料,徐裕國和師傅整整考慮了兩周,最后決定用金粉,銀粉和顏料嘗試還原色彩。
徐裕國花上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時間,中午吃飯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讓圖更具與沖突的美感?怎么做到減少色差?怎么能夠留存的更久不褪色?“繪制圖樣是為后人留下寶貴的資料,馬虎不得的!”徐裕國在回憶這段燃情歲月時頗為得意。徐裕國妻子鄭桂茶回憶道:吃飯時,他常常吃著吃著就入了神開始在空中比劃,飯菜都涼透了。戲具場下班很晚,他就點上煤油燈,瞪著熬紅了的眼睛趴在木桌子前面畫。南方40度的悶熱夏天,伴隨著聒噪的蟬鳴,徐裕國畫著畫著就滿頭大汗。
在1963年,他和師傅林文綱兩人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用金粉銀粉和顏料,將婺劇各個行當的戲裝、旌旗、桌圍等道具按照比例繪制了下來。其中就包括36張彩色戲服圖樣。
36張圖譜的出現宛若一股清泉,給當時的戲服業帶去了煥發新生,此后,婺劇戲服有了可以流存的系統樣本和圖示。
2.停不下來的步伐
上世紀90年代,徐裕國夫妻隨著兒女來到深圳定居。在深圳,徐裕國從事書畫教育,同時一直關注著婺劇的文化保護工作。那套婺劇服飾36圖樣更被視為珍寶,曾有一個法國人出資十二萬購買手稿,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婺劇是金華的一部分,我也是金華的一部分,我要把它帶回來,我自己遲早也要葉落歸根的!”。
終于,在2005年,浙江婺劇團籌劃出版《中國婺劇史》邀請徐裕國參與編寫工作。趁此契機,徐裕國滿懷著對婺劇戲服的熱愛,帶著妻子回到了久違的故鄉:金華。
游子歸鄉,滿頭青絲已成白發,“我要做得更多,我要把我剩下的時間都留給婺劇事業,這是我對上一輩用生命捍衛婺劇手藝人的致敬!”。
2006年,徐裕國手工繪制成的36幅傳統婺劇戲服彩色圖譜被編著成冊。
2008年由中國戲劇出版社正式出版《中國婺劇服飾圖譜》,填補了婺劇史上婺劇服飾沒有圖文資料出版物的空白。
《中國婺劇史》編寫過后,這位當時年過六旬的老人對婺劇戲服文化搶救性修復工作有了新的思考。他認為光有文字和圖片還遠遠不夠,栩栩如生的繡品才最能動人心,只有讓36張戲譜圖變成繡品,才能重新展示婺劇的風采!可是婺繡那套復雜的工藝,當時能夠掌握的就寥寥幾人,如今更沒有多少人會了,年邁的老人決定和妻子二人親自上陣,帶上老花鏡,重回老本行。
“這是老祖宗的文化,我們必須要傳承下去!”但由于年紀和身體原因,二老的工作進展并不順利。
戲服的制作工序主要包括打樣、設計刺繡圖稿、刺繡、漿裱、剪裁、加襯里和成衣等程序。做一件戲服工程量浩大,因為是純手工制作,再加上繁雜精細的工序,即便是三四個年輕人白天黑夜地忙,一件戲服少則三四個月,多則一年。“眼睛遠遠不如先前了,以前捏著針尾就能把線穿過去,現在都要對個半天了”。長期久坐帶來的腰背疼痛和脊椎突出讓徐裕國叫苦不迭。
圖譜殘缺和原材料的丟失也是一道難題。
“雖然有36張樣本圖,但是比較幾十年來,有一些已經發黃了,不是太清晰了,當時顏料也沒有現在這么好,有一些都褪色了,很多紋路設計的細節也只能靠記憶去還原了”徐裕國介紹。 如何全力還原戲服原有的色彩和樣貌,徐裕國花了大量的時間尋找和研讀相關文字資料。
刺繡是婺劇戲袍制作過程中最費時費力的一步。一件戲袍色彩艷麗、花色繁多、圖案復雜。刺繡前,徐裕國需要重新就36張戲譜圖進行修復和色彩還原。然后仔細地選擇絲線“這是個技術活,色差就靠一雙眼”,徐裕國說:“婺劇戲服的縫制需要特制的金線,金線含一定比例的黃金,所以看上去閃閃發光。”可是早些年的金華沒有金線,老人就帶著妻子趕往蘇州去尋找。
一件刺繡成品,融合了平繡、齊繡、搶針、套針等多種繡法,花紋圖案邊盤金線,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這是婺劇戲服中的蟒袍,單刺繡這道工序就要花3個月的時間”。徐裕國介紹著一件繡著金絲大蟒的戲服。刺繡完成后,要進行漿裱,較為柔軟的緞子過漿后才能變得有型。之后,對戲袍進行剪裁,最后加襯里成衣,一件考究、精美的繡袍才算大功告成。
2010年老伴突如其來的中風,年事已高的徐裕國老人獨自承擔起制作戲服的工作重任,也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她生病的時候我每天都去醫院陪她,后來轉到康復醫院去復健,每天的活動就是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醫院樓下散步,她的陪伴是我堅守下去的動力”徐裕國笑著看著老伴。“這不是一下子就把戲服的活給耽誤了嘛,我當時和他(徐裕國)說,只要我能好,我回去還要接著干”鄭桂茶說。
“哎,時間緊迫,最怕的就是來不及完成這些繡品啊!”徐裕國說。他不敢停下手中的活,只能努力和時間賽跑。
2006到2012年這六年間,他陸陸續續續完成了六件成衣和十幾件縮小樣本的制作。此后,年邁的徐裕國無法再承受勞累的刺繡工作,大學畢業的外孫女王凱悅從外公手中接過接力棒,在外公的指點下繼續完成成衣的制作。
3.“我會毫無保留的把這門手藝傳給年輕人”
2009年,傳統婺劇戲服入圍了浙江省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徐裕國也成為了傳統婺劇戲服的傳承人。
“真的很開心,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更多人會關注婺劇戲服的保護工作!”同年,徐裕國創建了金華市婺州戲具服飾研究所,致力于收集整理、研究傳承、創新發展、弘揚婺劇戲劇服飾文化事業。
“12年開始就發現做不太動了,眼睛看不清,帶老花鏡也沒用了,手不受控制,總是抖,沒辦法,老了嘛,所以最重要的是讓年輕人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徐裕國開辦的服飾研究所吸納了不少熱愛戲服文化的年輕人前來學習,一間不算太大的屋子,擺上一張架子,就算是徐裕國的三尺講臺了,他手把手指導學生們挑線,選色,辨認紋理。“踏踏實實做事,功到自然成”是他給每一位學徒的忠告。
孫女王凱悅是徐裕國眾多門徒中的一員,一年夏天,她跟隨父母從深圳回金華探親,深深地被外公的刺繡絕活和制作的戲袍吸引住了,從此開始學習刺繡和戲服制作。“
午后的婺城,帶著暖暖的舒適。陽光透過樹枝,婆娑的光影灑在了手中拿的繃架上,伴隨著外公的念叨“凱悅,一針一線是基礎,不要著急”,體會一針一線穿梭于繃架中繡成的密密麻麻針腳的慢時光,是王凱悅記憶中學習刺繡最美好的時刻。
“外公是我最大的偶像,他對藝術的熱愛,對生活充滿源源不斷的活力和精神,讓我感覺到一種無言的感動,還有一種動力,藝術家應該不斷嘗試,不受限制,勇敢堅守!。”王凱悅繼承了外公的衣缽,畢業后,成為了從事藝術市場傳播與推廣的美術老師,同時創立了自己的婺劇戲服品牌,成為婺劇戲服圖譜的繼承人。
金華詩人艾青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這是刻在老人徐裕國心頭的一句話。“戲服是婺劇文化的載體,是精神的依托,這是屬于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的,現在我還是要把36張圖樣好好保存著,留給后人。”徐裕國說,“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傳承婺繡的重要性,這相當好,這是婺劇的魂,也是文化的根。”
“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在歲月中,徐裕國將自己活成了一位俠士,喧囂的凡塵,滾滾的潮流,財富的浮華,都無法侵染他內心對戲服的一份純粹(的)初心,這是他(為)婺劇這片文化土壤中尋找到的人生樂趣,這是他為婺劇傳承的責任和匠心。
一生只愛一件事,用一生認真做好一件事,蘊含著平凡而偉大的力量,而持之以恒的匠人精神,又鼓舞著后人勇敢前行。
文:大連理工大學2020級廣播電視學專業陳宇珂 李澤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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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老兵蘇基榮的軍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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